2017/10/4

公審孟山都 判決四項有罪!生態屠殺、危害環境、健康與食物權,威脅科學獨立性

2017-04-21
新聞來源:上下游駐義大利特約記者 鄭傑憶 on 2017 年 04 月 21 日 in 農學堂

由公民團體發起的「孟山都法庭」(Monsanto Tribunal)判決出爐,根據現有的國際法,在危害環境、健康、食物權以及威脅科學研究獨立性等四項指控中,孟山都通通有罪。

除了在越戰中生產橙劑,近20年來孟山都也參與哥倫比亞的反毒計畫,以「嘉磷塞空襲」消滅古柯樹,危害環境與健康。比照種族屠殺罪與戰爭罪,假若國際法中有「生態屠殺罪」(ecocide),這家美國農化大廠同樣是罪證確鑿。

專業法官象徵性判決,於法有據

去年10月,5位專業法官在荷蘭海牙的「孟山都法庭」上,聆聽來自世界各地的農民、律師與專家意見,審判美國農化大廠「孟山都」的罪行。由於法官沒有調查的實權,這場由公民團體發起的「國際公審」只具有象徵意義,判決也僅是建議性質。

雖是非正式的審判,但於法有據。曾擔任歐洲人權法院法官的孟山都法庭審判長涂爾肯絲(Françoise Tulkens)強調:「孟山都法庭都是依照國際法院的規範,並遵循國際人權、國際人道公約審理。」她在去年發函邀請孟山都,但「被告」選擇缺席,放棄為自己辯護的機會。

孟山都破壞環境,土壤、水源、植物和生物多樣都受害

經過6個月的審理,法官4月18日再度齊聚海牙,宣布孟山都「判決」。

任職華盛頓國際環境法中心(CIEK)且熟悉人權國際法的「法官」奧雷拉那(Marcos Orellana)首先宣讀:「根據相關的證據與國際法對環境的規範,孟山都的作為對環境健康有負面影響。」

早在1972年,聯合國於瑞典斯德哥爾摩舉辦的人類環境會議上,已經指出「健康的環境」是享有人權的前提,2014年的人權大會決議文也表示,「國際人權法承認了享有安全、乾淨、健康與永續環境的權利。」

奧雷拉那表示:「呈堂證供顯示,孟山都影響了人類健康,尤其是農民的健康,動物健康也受到影響,土壤、植物、水中有機物和生物多樣化都受到衝擊。此外,許多國家的原住民和當地居民都沒有獲得足夠的訊息,得知可能的影響。」

飲用水、雨水和母奶都有農藥殘留,蚯蚓、蜜蜂都遭殃

台灣大豆的主要供應國巴西,從2000年到2012年的農藥用量成長了162%。這與孟山都的基改大豆攸關,在2015年,超過一半的農藥是用在大豆田。

巴西政府不只補貼農業公司,還給了化學產業,壓低農藥價格。「最後是大豆田附近居民的悲劇,飲用水、雨水,甚至母奶中都有農藥殘留,先前傳出有上百位師生中毒。」巴西公共衛生研究員費波(Marcelo Firpo)控訴。

斯里蘭卡的農人(K.A. Saman Prasanna)說,噴灑含有嘉磷塞(glyphosate)的除草劑年年春(Roundup)後,土壤軟爛如泥,深層地底的蚯蚓紛紛死亡。

馬雅族人普特(Feliciano Ucán Poot)也表示,墨西哥允許栽種抗嘉磷塞的基改大豆之後,他的蜂蜜被基改花粉污染,不再受到反基改的歐洲消費者青睞,生計受影響。大量噴灑除草劑不只導致蜜蜂死亡,馬雅玉米和南瓜也遭殃,飲用水和居民的尿液中都有嘉磷塞殘留。

環境惡化、掌控種子專利,孟山都危及食物權

環境受損、水源污染、土壤劣化,獲取食物的權利也受到影響。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」指出,每個人都應有取得合適食物的管道。

「聽證時,許多人指出孟山都對生產體系、生態體系有負面影響,出現入侵性的品種、年年春的效力漸減。甚至有農民的作物遭到基改污染後,竟然被判要繳權利金給孟山都。」法官朗蒙(Eleonora Lamm)指出。

她說:「我們的結論是,孟山都的行為對食物權有負面影響。」

朗蒙在阿根廷擔任最高法院法官,深知基改作物對一個國家糧食體系的傷害。「不是所有農人都負擔得起基改種子,況且基改污染讓一些農人不得不改種基改作物,結果是每年都要向孟山都買新種子,這威脅了生物多樣化和糧食主權。」

仰賴孟山都,阿根廷傳統農作凋零,超級雜草叢生,年年春也殺不死


家中四代務農,已經接棒30多年的邦托(Diego Fernandez Bantle)見證了基改大豆在阿根廷落地生根,反客為主改變當地農業的過程。

「舶來品」大豆在1970年代進入阿根廷,邦托的父親也在1973年轉種利潤較高的大豆。多種作物輪耕的模式被單一作物取代,農場不像過去飼養牲畜,除草劑也取代了機械和鋤頭。「然而,最大『里程碑』是1996年時,結合年年春銷售的基改大豆進入阿根廷」,邦托指出。

基改大豆的產量比不上傳統大豆,農人起初無意採用,但年年春低價競爭,而且阿根廷的兩大農業機構都競相推廣,邦托開始考慮,技術顧問向他保證,「年年春是中性的,不會有任何傷害。」邦托說:「如今我明白,這是謊言和詐欺。」

當年技術顧問還提醒,要在播種前殺死所有的草,才不會吸收作物生長所須的水分。多年堅壁清野的「焦土」政策後,土壤結塊,「因為根部不易深入,微生物的活力減少。土壤的吸水力弱化,水災頻傳。地力下滑,要用上更多的化學肥料。」邦托解釋。

更大的惡夢是雜草出現抗藥性,必須強化劑量搭上其他添加物,後來還出現了不怕年年春的野桐蒿、多花黑麥草。邦托說,「一開始,每年每公頃只要灑上1公升的年年春,如今需要10到12公升。」

邦托起先不願栽種基改玉米,但因為市場遭壟斷買不到非基改玉米種子,不得不改種。他在前年重新栽種非基改玉米,「可是我不能申請『非基改』認證,因為都遭到臨田污染。」

體認到基改的壞處後,邦托在十年前開始想轉為有機耕作,「可是阿根廷的農業機關裡竟然沒有人可以提供建議。我想,讓懂得另類農法的專家消失,這也是孟山都的『成就』之一。」

孟山都危害健康,法國農夫勝訴,仍沒拿到賠償金

無法取得充足、安全的食物,人類也難保健康。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」規定,每個人都應該享有健康的權利。判決認定,「孟山都的作為對人類健康有負面影響。」

2004年春天,法國農夫馮索瓦(Paul Francois)使用孟山都的除草劑「拉草」(Lasso)時不慎吸入,導致急性中毒,住院多天後在家修養5個多星期,爾後仍多次因劇烈頭痛入院。

尿液與血液檢驗證明中毒現象與拉草有關後,馮索瓦發現加拿大、荷蘭和比利時早已經禁用拉草,仍在銷售的包裝上卻沒有提示該農藥的危險性,於是在2007年控告孟山都。2015年里昂法院判馮索瓦勝訴,但至今還沒拿到一毛賠償金。

在控訴的過程中,許多專家和醫生擔心得罪孟山都,拒絕協助馮索瓦,孟山都除了要求檢查他的心理狀態,還頻頻威脅,「先是說我沒有中毒的證據,即使真有中毒,也無法證明農藥罐裡裝的就是拉草,還懷疑我買的除草劑不是拉草。他們甚至主張,我中毒的時候,我太太應該請法警來查驗農藥,而不是趕緊把我送醫。」

擔任審理法官的加拿大農業與貿易法律師席布曼(Steven Shrybman)指出:「孟山都製造、銷售了許多含有危險成分的產品,像是現在被禁止的多氯聯苯(PCB)不只會致癌,還會影響生育功能、孩童成長以及內分泌、免疫系統。」

當許多研究指出嘉磷塞會致癌時,歐洲食品安全局(EFSA)、歐洲化學管理局(ECHA)表示不會致癌。「不過,歐洲的兩個機關都沒有充分考量,在食物、飲用水和人類的尿液中都有嘉磷塞殘留。而近來加州法院解密的文件也說明,在研究嘉磷塞對健康影響時,孟山都操弄科學。」席布曼解釋。

他進一步指出,「至今基改作物對於健康的影響不明,這主要是因為基改研究不透明,一些專家甚至無法進行獨立的研究。」
孟山都威脅科學獨立研究,根據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」,有罪

經過二年實驗,法國學者賽哈里尼(Gilles-Eric Seralini)在2012年將研究成果發表在經由同儕審查的《食物與化學毒理學》期刊上。論文指出,餵食孟山都基改玉米Nk603和年年春的老鼠罹癌比例偏高,肝和腎出現病變,壽命也較短,呼籲進一步研究。這篇論文引起激烈辯論,孟山都並動用科學界與媒體力量攻擊賽哈里尼。

面對毀謗,賽哈里尼打贏兩場官司,並獲得德國科學家聯合會頒發的「吹哨者」獎章。在壓力下他仍堅持指責,孟山都謊稱嘉磷塞是年年春的有效成分,事實上,這項全球使用最廣的除草劑中,含有毒性更高的成分。用年年春實驗而不只是嘉磷塞,發現對腎臟、肝臟與內分泌的毒害。

加拿大的微生物學家秀帕拉(Shiv Chopra),因為拒絕核可孟山都研發的牛隻用荷爾蒙,遭到健康部施壓停止擔任該部顧問。任職烏拉圭全國農業服務局主席期間,農學家羅維拉(Miguel Lovera)拒絕核准大豆以外的基改作物栽種,結果是孟山都不斷要求政府撤換他的職位,並抹黑他。

「當有研究要求保護環境和公共健康,孟山都便威脅、貶抑獨立的科學研究,並且施壓政府,這侵犯了科學研究的自由,也剝奪社會監護基本權利的可能性。」公審孟山都的法官席布曼繼續指出,「科學研究自由是不可或缺的,而且與思想、表達自由、獲得資訊的自由息息相關。科學家必須能夠自由表達意見,並在擔任發出警訊的『吹哨者』時獲得保護。」

根據「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」,孟山都危及科學研究不可或缺的自由,罪名成立。

如果有「生態屠殺罪」,在越戰生產橙劑的孟山都,應受國際刑事法庭審判

看似客觀的科學研究可以是人類社會向上提升的利器,也可能是殺人的兇器。

曾擔任美國耶魯大學植物系主任的蓋爾斯頓(Arthur Galston)1943年在博士班期間,發現三碘苯甲酸(TIBA)在促進大豆開花時,也會造成落葉。

在他的研究基礎上,美國軍方研發出「橙劑」(Orange Agent)。從1962年到1973年間灑下7000萬公升橙劑讓越南叢林落葉,敵軍無所遁形,但也傷及士兵,造成許多畸型胎兒,對環境與健康的影響延續至今。

身為「始作俑者」,蓋爾斯頓指責使用橙劑的美軍違反聯合國對化學武器的規範,提出「生態屠殺罪」一詞,並親自前往越南勘查對環境的傷害。

「當前的科學太過強大,科學的發現可能在社會上隨機造成副作用。我們要嚴格審閱和監管,在這任務中,科學家必須扮演重要的角色。」這是蓋爾斯頓在1972年發表的看法。

言者諄諄,聽者藐藐,科學家呼籲擔起社會責任時,孟山都則趁機發戰爭財,為美軍生產橙劑。「礙於現行國際法和缺少證據,我們不能斷定孟山都犯下戰爭罪。然而,孟山都依稀知道它的產品對人類健康與環境的影響。如果國際法中增列『生態屠殺罪』,相關的事實就可以在國際刑事法庭(ICC)上審理。」涂爾肯絲表示。


越戰中噴灑橙劑後的橡膠樹(出處:Arthur Galston)

用「嘉磷塞空襲」反毒,孟山都在哥倫比亞生態屠殺

逝者已矣,孟山都在越戰的罪行難以追溯。但往事並不如煙,空中噴灑的除草劑煙霧,在21世紀仍籠罩南美洲的哥倫比亞。

1978年耶誕夜出生的穆坦芭荷(Pedro Pablo Mutumbajoy),在哥倫比亞南部愛爾特雷波(El Trebol)有塊地,在這片與厄瓜多、秘魯交界的土地上,他試著復育熱帶樹林,但為了生計,也和其他農民一樣栽種可以提煉古柯鹼的古柯樹。

穆坦芭荷的土地遭到四次「嘉磷塞空襲」,理由是美國與哥倫比亞政府雷風厲行「掃毒計畫」,利用飛機噴灑除草劑,從空中殲滅古柯樹。他解釋著,「前三次,我確實還在種古柯樹,但2013年被噴灑時,我已經沒有古柯樹了,而我損失了350棵要當建材用的樹木。」

嘉磷塞「空襲」哥倫比亞古柯樹(出處:美聯社)

哥倫比亞政府統計,「掃毒計畫」從1994到2014年灑下了2230萬公升的嘉磷塞,涵蓋了186萬公頃的土地。穆坦芭荷說:「這些嘉磷塞比市售的濃度高出一倍。全面的噴灑不只影響了非法作物,也傷害了森林、灌木叢、牧地、水源、牲畜、魚和自家栽種的作物,以及人們。我還看到,一隻在噴灑後出生的小牛少了後腿。」

「孟山都是美國軍工複合體的一部分,必須為生態屠殺和造成疾病負責,因為孟山都完全知道,嘉磷塞在哥倫比亞是當作化學武器使用。」穆坦芭荷居住的地區也是反政府游擊軍的陣地,掃毒名義下是內戰的纏鬥。

世界衛生組織在2015年把嘉磷塞列為可能致癌物後,哥倫比亞政府終於宣布禁止從空中噴灑除草劑,但仍可以在手工剷除古柯樹時,使用嘉磷塞。

哥倫比亞政府在2001年推出受害者補償計畫,「但是有96%的申請案件被退回。受害者多是教育程度不高的窮人,鄉村社區也不可能有衛星定位技術,提供需要的證據。」穆坦芭荷解釋著,「受理補償申請的,就是掃毒計畫的執行者,也就是球員兼裁判,無法保證任何程序透明。」

視人民如草芥的哥倫比亞政府,倒是在2013年同意賠償厄瓜多1500萬美金,補償受到嘉磷塞空襲波及的鄰國。自家政府「寧贈友邦,不予家奴」,穆坦芭荷不勝唏噓。

企業利益優先,政府不為人民服務

原本要讓人民得到更好生活的政府「巨靈」(Leviathan),逐漸淪為跨國企業巨獸的幫凶。

「在世界貿易組織(WTO)的架構下,雙邊貿易投資條約、自由貿易協議等都在保護投資者,逐漸弱化國家保護人民與環境的能力。國際人權、環境法以及貿易與投資法規間的鴻溝也越來越大。」孟山都法庭法官席布曼表示。

企業的權利與義務間也有巨大的落差,「當跨國企業侵犯基本權利時,應該被視為法律主體,擔起更多國際人權法規範的責任,可以在國際刑事法庭受審。」席布曼說。

雖然罪行重大,但跨國企業財大氣粗甚至對國家頤指氣使,孟山都並非單一個案,問題根源在政治經濟結構。即使與拜耳順利聯姻,孟山都也不會一夜間洗心革面,而越來越大的農化大廠同樣要受到規範。

法官奧雷拉那說,「孟山都法庭的意義在於打造了應對的工具,釐清了問題面貌,接下來有賴公民社會聯合行動。」

諸葛亮獻計,成千上萬的臭皮匠克服集體行動的困境,降伏巨靈與巨獸,仍有幾分勝算。